山西老矿长煤海30年：从井下到地上，房地产也不如煤炭赚钱

柳岩

本文来源：时代周报 作者：刘婷 黄嘉祥
雨停了。10月15日破晓，“煤炭之乡”乡宁县的气温已降至8摄氏度。这座位于山西临汾市西部的小城，刚经受了极端暴雨冲击，防汛救灾工作还在继承。
酒店大堂内，陈文（化名）整个人陷在沙发里。尽管年过花甲，但陈文看起来要年轻得多，步态轻盈，一头连95后都羡慕的黑发，但一笑起来，眼角还是堆出深深的鱼尾纹。只有黝黑的肤色提示着外界，这是一个挖过煤的人。
八年前，他离开煤矿业，成为一家综合企业集团的高管，涉猎地产、酒店、物业、建材、农业、商贸等行业。“还是干煤矿最赢利。”陈文的语气不容置疑。
上世纪80年代，祖籍江苏的陈文进入徐州矿务集团有限公司(下称“徐矿集团”），一干就是20多年。从挖煤工干到矿长，陈文见证了徐州煤炭从辉煌走向衰败。随着徐州煤炭资源枯竭，陈文离开故乡，随公司北上，来到山西煤炭大市临汾异地办矿。
2009年，山西开启煤炭资源整合，外地国企徐矿集团逐渐退出在临汾的煤炭业务。难以数计的煤老板们“上岸”转型，陈文走到人生十字路口。2013年，受一名山西煤老板邀请，邻近退休的陈文成为临汾市一家房企高管，与煤老板一道管理着10多家子公司，涉及多个行业。
从煤矿矿长到企业管理者，从“井下”转到“地面”，陈文的天下不再只有“黑色”。
“社会与煤炭行业都在变，由不得个体。只有顺应，才气找到新机会。”陈文对时代周报记者说，“我在快退休的年龄转行，不是因为缺钱。转行继承工作，接着干，证明社会还需要我，我不会被镌汰。”
潮起潮落，无人能孑然独立。煤炭业在低谷和高峰之间波段前行，从业人员大多只能随波逐流。煤价疯涨，乍富故事流传成风，“山西煤老板”曾一度是“土豪”同义词。喧闹之下，作为曾经的一线煤炭从业人员，陈文受行业兴衰裹挟，他的变迁更具代表意义。
跳出既定人生轨迹，陈文开始关注煤炭价格涨跌之外的天下。“这些年转行，钱赚了，也是从地下到地面生活的一种和解。”陈文说。
从江苏“挖”到山西
1986年夏天，26岁的陈文从中国矿业大学结业，分配到徐州矿务局（即徐矿集团前身），成为一名挖煤工人。
徐州是江苏省唯一的大型煤炭生产供应基地，煤炭工业盛极一时。当年，进入徐矿集团这家具有100多年煤炭开采汗青的特大型企业工作，陈文和家人为此兴奋了好长一段时间。
挖煤的活儿不好干。
矿工们要坐着罐笼进到地下几百米的深处，在漆黑的矿井，仅靠头上的矿灯照明，日复一日。他们每天穿梭于地上与地下，光明与暗中之间，每次从矿井出来，全身落满煤灰，只有牙齿还是白色的。

（2012年6月17日，山西省吕梁市某煤矿内矿工在井动手捧着加餐的鸡蛋。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挖煤又苦又累，陈文还是对峙了下来。大学科班身世的他，也备受企业重视，逐渐从普通矿工一步步提升到煤矿矿长。
2003年，是陈文职业生活的迁移转变点。徐州煤炭资源日趋枯竭，徐矿集团实施“走出去”战略，逐渐在陕西、甘肃、山西等地区“异地办矿”。这一年，陈文被调派至临汾。自此，他和山西紧密相连。
年龄渐长，陈文从采煤一线调离，成为煤矿销售部负责人。2002年到2012年是煤炭的“黄金十年”，他亲眼见证了“黑金”的造富本领。“身边的煤老板财产疯狂暴涨，即便小煤矿的老板一年轻轻松松也能赚三四个亿。”陈文提及当年的疯狂，话匣子停不下来，“煤老板到北上广买房，一栋一栋地买，就像买大白菜”。
陈文也掘到了第一桶金，不能免俗地也在一线城市购房置业，“虽然不是整栋整栋地买，但2010年在深圳南山买的那套房，也涨了好几倍”。
2008年是陈文来到山西临汾的第5个年头。这一年，针对省内煤炭工业“多、小、散、低”的发展格局，山西省计划利用金融危急形成的市场倒逼机制的契机，以当局为主导，以大中型企业为主体，以市场经济运行方式来运作煤炭资源整合、煤炭企业重组。2009年4月，山西省当局下发《关于进一步加速推进煤矿企业吞并重组整合有关问题的通知》，中小煤矿被强制要求整合到当局指定的七大煤炭集团，并且要求煤矿单井产能低于90万吨的一律关闭，将煤矿数目从2598座淘汰到1000座以内。
前后历时三年，山西2012年3月公布煤炭资源整合竣事，煤老板退出汗青舞台。在这场煤炭资源整合中，徐矿集团也退出了山西临汾异地办矿的项目。留下，还是离开？是陈文的难题。
在这场大张旗鼓的煤炭资源整合之后，大多数山西煤老板都面对着转型困扰。这时，陈文一位熟识的山西煤老板决定转战房地产，向他伸出橄榄枝。一番权衡后，陈文决定换另一种活法，继承留在山西。他办理提前退休手续，告别煤炭行业，转身成为临汾市一家房地产企业的高管。
变得爱语言，是这位中年男子在转型之后身上最明显的变革。
“以前在煤矿工作，大部门时间面对的都是地层深处的暗中与煤炭，比较缄默沉静寡言。转行后，我渐渐变得开朗了，现在即便和生疏人也能唠好一会。”说着，陈文又禁不住笑了起来，露出一口大白牙。
煤炭周期中的“炒煤”游戏
从上世纪80年代的供不应求，到90年代至21世纪初的低迷期，从2002—2012年的“黄金十年”，到2012年后陷入低潮，在煤炭行业浸淫凌驾30年，陈文履历了中国煤炭的起伏变迁。即便是如许，今年煤炭价格再度暴涨，眼下的这般“煤超疯”光景，陈文还是第一次履历。
“邪乎！”陈文这么形容近期煤价行情。
中信证券的数据体现，今年前三季度，煤价涨幅进一步扩大，第三季度单季均价同比实现翻番。分煤种看，冶金煤同比涨幅最大，均匀涨幅凌驾110％；动力煤价同比涨幅达到109％，焦炭价格同比涨幅约为70％。
10月18日，煤炭期货连续走高，动力煤主力合约触及涨停，涨幅11%，报1829元/吨，续创汗青新高。焦炭主力合约触及涨停，涨幅9%，报4343.5元/吨。
均衡供需，是煤炭行业的“老大难”。陈文认为，今年煤价高企的主要缘故原由在于产能淘汰。近年，各地各部门以推进供给侧结构性改革为主线，尽力落实“三去一降一补”，即去产能、去库存、去杠杆、降资本、补短板五大任务，国内煤炭产能产量淘汰。其次，8月开始“保供”开始落地，煤炭供给紧张格局连续。
“今年煤业特别非常，但这是极为特别的环境，不会连续太久。”陈文对时代周报记者说，煤炭行业以十年为周期，呈曲线波动趋势，价格有涨有跌，不会连续上涨。
陈文履历过动力煤100元/吨左右的最低价格阶段，如今这一数字已经站上1600元/吨；山西焦煤价格2007年才1500元/吨，今年已涨至近4000元/吨。
煤价无常，是山西人眼里的日常。2002年前后，山西一名煤老板上山拉煤，碰上突击查抄。十几辆车等了一天一夜才得以通行。就这一夜间，煤价涨了两成，他因此赚了不少。
煤价波动剧烈时，炒煤之风自然盛行。陈文回忆道，煤老板们对价格高度敏感。低价时买入囤煤，再在高价时卖出，赚取差价，是炒煤的基本逻辑。
“在煤价一吨500元的时候，打个电话定10000吨。然后在（煤价）一吨1500元时候卖掉，每吨净赚1000元，一转手就是赚1000万。”陈文强调，炒煤举动类似于赌博，煤价可能从500元/吨上涨至1500元/吨，也有可能降至200元/吨，有可能赚得钵满盆满，亦有可能满盘皆输。
眼光、运气、财力与勇气，在“炒煤”游戏中一个都不能少。在这场资金博弈中，煤老板们从未停止摸索的脚步。
“谁能预推测今年的市场行情，如果能预推测的话，乞贷也要上，对吧？”陈文告诉时代周报记者，“炒煤”是经验游戏，煤老板们依靠过往经验判定煤价走势，再用动辄上亿的资金举行生意业务。煤老板们手上有大笔闲置资金，更有“炒煤”的勇气，财力是决定能否入局最关键的因素。
兴于煤，困于煤。陈文见过煤老板一夜暴富的疯狂瞬间，也见过煤价暴跌后煤炭堆积成山无人问津的悲剧。在他看来，煤炭行业“看天吃饭”，入局之后，胜败不到最后一刻都难定输赢。
“像这一次山西汛情导致山路不通，煤炭进不来出不去，许多洗煤厂因此歇业，靠炒煤赚差价的洗煤厂老板们恐怕风险剧增。”陈文说。

（2021年10月13日，位于山西临汾华宁片区的洗煤厂处于停工休业状态。时代周报记者 刘婷/摄）
转型生意经
相比惊心动魄的煤炭生意业务，房地产的贸易运营逻辑大相径庭。对此，陈文不是没有压力。
“我对采煤很熟悉，但在酒店和地产管理上不在行。怎么办？学呗。”陈文对时代周报记者笑称，行业各有差别，但管理是共通的。
与煤老板合伙，最不缺的就是钱。从2013年至今，陈文地点的集团相继投资结构了10多家公司，涉及多个行业，此中有2家房地产公司。此外，陈文地点的公司还主营建材和酒店、物业等业务，涉足商贸、农林开辟等。
陈文并没有彻底离开老本行。目前，他还管理着一家产量靠近200万吨的中型洗煤厂。山西省重组煤炭企业之后，不少民营企业往产业下游迁徙，从事洗煤、加工、代销工作。
晃眼间，陈文转型已靠近十年。“钱更难赚，管理更精细化。”谈及近十年最大的变革，陈文如是总结。
“洗煤厂是加工行业，它不会创造产能，只是加工，拿加工费。煤价是100元/吨还是1000元/吨，和洗煤厂关系不大，它的加工费不会变，这就是最大的差别。”陈文介绍道，除了赚取加工费，洗煤厂还以“中间商”的身份赚取差价。一般而言，洗煤厂会将精煤和普通煤种举行配置，达到客户要求的指标，再以更高的价格卖出。

（一名井下作业的煤矿工人满脸灰尘。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洗煤，利润低，但投入和风险也低，抗周期本领更强。进入洗煤行业后，陈文每天的关注点不再聚焦于煤价涨跌，而将更多精力放在日常管理上。在他看来，洗煤行业的经营逃不开一个“算”字：一方面，盘算洗煤过程中的材料资本、人工资本、电力资本，在不影响生产质量的基础上压缩资本；另一方面，对外扩宽销路，追求更高的销售价格，从资本和销价两端尽可能赚取最大差价。
“燃煤之急”行情再度重启，煤价重新步入上涨通道。当被问及是否有想过重新进入煤矿生产和采挖环节时，陈文给出的答案是否定的。
让他迟疑的最大因素，在于市场的不确定性。陈文对时代周报记者表示，投资一座煤矿的启动资金至少为3~5亿元，投资、建设和生产都需要钱，没有匹配的组织团队无法完成。而煤矿投资周期为5年起步，但现在无法预计2024-2026年的市场行情。
“别人贪婪，我恐惧。人和企业一样，每个阶段都有每个阶段该做的事。我现在还兼着管理酒店，做得也很开心。”陈文对时代周报记者说，走到今天，心态是最紧张的，一定要在市场起伏中稳住心态。
邻近破晓1点，乡宁主街道依旧车来车往。酒店客满，但仍不时有客人进出询问有没有空余房间。陈文还没有要放工的意思，他打开手机处置处罚工作信息，与酒店工作人员交代工作变乱。
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