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啮齿动物是现存哺乳动物中数量最多，种类最丰富的一个类群，包括啮齿目和兔形目，除了南极洲，几乎在世界上的每个地方都有分布。我们身边深恶痛绝的各种老鼠，可可爱爱的小兔子，以及爱吃松果的小松鼠都属于啮齿类。其中河狸（Castor fiber）是中国体型最大的啮齿动物，体长75-120厘米，成年后体重超过30公斤，因其修水坝的习性著称，也被誉为“动物界工程师”。
河狸属下只有两个物种，分别生活在北美洲和亚欧大陆。线粒体DNA分析表明，这两个地方的河狸已经分家了800万年之久，两种河狸的基因差异如此之大，以至于完全无法产下可存活后代。
欧亚河狸的分布十分广泛，考古研究显示，冰河期以前，该种曾经广泛分布于从不列颠群岛到兴凯湖之间的广大区域。河狸并不怕冷——厚重的毛皮使它们能够抵御零下十几度的寒冷，但它们的饮食高度特异化，树枝和树叶构成了食谱的绝大部分。
因此当气候变化，冰川带着不可阻挡的气势席卷南下，推倒森林，填平河谷，失去食物的河狸也只能仓皇逃离，躲在冰盖南缘少数无冰的地点中勉强维生。
位于阿尔泰山南麓的乌伦古河流域就是其中之一，这里位于准噶尔盆地边缘，北方巍峨的群山如同一座高耸的屏障，横冲直撞的冰川到了这里便止步不前，为河狸留下了至关重要的庇护所。
DNA分析表明，乌伦古河的河狸与西伯利亚的亲戚共同组成了一个独特的东方谱系。这些亚洲河狸普遍体型较小，尾巴边缘较圆，与欧洲的同类存在一定区别。
当地蒙古牧民很早就熟悉了河狸的存在，将河狸称作“布勒罕”，布尔根河即意为“河狸之河”，而哈萨克人则将河狸叫做“洪杜斯”，意为“一百条命”。哈萨克人认为，杀死一只河狸需要用100条命来相抵，所以很少伤害这一物种。
关于蒙新河狸最早的科学记载要追溯到1889年，俄罗斯探险家彼得·科兹洛夫（Pyotr Kozlov）前往西藏途中，偶然在布尔根河获得的一件雄性毛皮。这件毛皮之后在列宁格勒科学院动物学博物馆中尘封数年，直到1929年，苏联学者谢列布伦尼科夫（Serebrennikov）在标本柜中重新发现了它，并以此命名了一个新的亚种，即蒙新河狸（Castor fiber birulai）。
谢列布伦尼科夫认为，布尔根河的河狸在体色上明显比乌拉尔山脉的同类更深，以及颅骨方面存在差异，于是将蒙新河狸作为新亚种描述，其种加词为了纪念俄罗斯蝎类学家亚历山大·比鲁拉（Alexei Andreevich Byalynitskii-Birulya）
长期以来，外部学界一直认为蒙新河狸只限于蒙古国西南部的一小片区域，直到1959年7月由中国科学院组织的新疆综合考察队，才首次证明了该种在我国境内的存在。蒙新河狸曾广泛分布于阿尔泰山南麓的大小水系，包括吉力库勒湖、布伦托海和黑额尔齐斯河等地。但由于滥捕滥杀，到建国以后，该种仅限于乌伦古河和上游的布尔根河、查干郭勒河和大小青格尔河。
作为少数一夫一妻制的哺乳动物，一个河狸家族通常由一对成体及幼崽组成，河狸每年繁殖一次，四五月份产仔，亚成体大约在2.5龄后性成熟，这时它们就要离开原生家族，去未知的远方寻找新领地。
河狸的扩张能力非常优秀，来自俄罗斯的研究表明，河狸能够度过海拔1700米的高山，跨越不同流域建立领地。它们的习性昼伏夜出，白天很少离开洞穴，夜晚才上岸活动，食物以杨树、柳树、鸢尾和芦苇等岸生植物为主，天敌包括赤狐、狼和金雕等。
河狸一天中绝大部分时间都在水中度过，覆盖角质鳞片的尾巴如同一个扁平的船桨，提供了湍流中前进的动力，而后趾之间的蹼状结构，则像鱼鳍一般方便了它们在水中活动。
来自白俄罗斯的研究显示，河狸每平方厘米的皮肤上平均覆盖着多达2.68万根毛发，这种毛发分为上下两层，上层为长而粗的针毛，下层为柔软密致的绒毛，如此厚重细密的皮毛保证了河狸在寒冷的水中不至于失温冻僵，但同时也给河狸带来了灭顶之灾。
长期以来，河狸皮一直被视为高级皮草的同义词，很早就成为一种重要商品。比如清朝嘉庆年间被贬戍伊犁的洪亮吉，就曾在诗作提到过布鲁特猎人带着黑海狸皮到惠远城贸易的景象。到了上世纪五十年代，一张河狸皮在阿勒泰可以换到一匹骏马，一件完整的皮大衣更是价值不菲。
除了中国和蒙古国以外，历史上远至哈萨克斯坦境内也能见到蒙新河狸的身影。但由于过度猎杀，哈国原生的河狸种群很快便走向灭绝，已知最后一笔记录是1915年在斋桑泊捕捉的个体，此后再无任何发现。
幸运的是，由于分布偏远，中国境内的蒙新河狸并没有追随哈萨克斯坦同类的脚步消失。早在1959年发现之初，中科院新疆综合考察队即意识到河狸的价值，呼吁相关部门进行保护，位于河狸分布核心区的青河县也承诺，不再将河狸皮作为外贸收购的对象。
尽管如此，民间的狩猎的行为却从来没有停止，1959年的调查显示，从青河县城到二台水文站之间约90公里长的河段上生活着51个河狸家族，但到1986年的同步调查时，却只剩下32个家族，意味着多达三分之一的种群在十几年间消失了。
再加上建国以后的农业开垦，也给蒙新河狸的生存带来无妄之灾。据不完全统计，这一时期乌伦古河流域大约有10%的河滩林被砍伐破坏，河狸的分布范围因此大大缩减。
到1975年，据有关部门估计，新疆野外可能只剩下百余头河狸，如果再不加以拯救，这一物种将在肉眼可见的未来从中国灭绝。
1980年，自治区政府批准成立了“青河河岸林河狸自然保护区”，后改名为布尔根河狸保护区，该保护区从中蒙边境的布尔根河出发，涵盖了下游长约50公里，两岸宽500米的沿岸森林，这一带的河谷里是蒙新河狸分布的核心区域。
等到保护区成立以后，如何保护珍贵的蒙新河狸成为当务之急。研究人员发现，当地游牧的哈萨克人每年会带来大量牧羊犬，一些无人看管的家犬逃逸野外，最终对河狸等野生动物构成了严重威胁。
为此，保护区一方面主动清理无主野狗，另一方面也深入宣传，呼吁牧民管理好牧群，同时将重要的河狸栖息地周围用铁丝网围住，努力保障蒙新河狸的生存繁衍。
与此同时，布尔根河狸保护区也开展了人工圈养项目，与山东大学相关研究人员合作，以野外救助个体为基础，探索人工采香和饲养的相关技术。并在1987年4月将一对饲养4年的河狸赠送给上海动物园，试图攻克圈养河狸的繁殖难关。
种种措施起到了一定成果，等到1989年第一次系统性调查时，研究人员一共在乌伦古河流域记录到165个河狸家族，推测河狸总数为554-719只。同一年的5月13日，第一只河狸幼崽在保护区管理站诞生。
但好景不长，蒙新河狸的命运并没有从此走向光明。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原本停滞的边境贸易再度繁荣，为增强两国经济联系，1989年7月21日，中国宣布向蒙古国开放塔克什肯口岸。对两国边民而言，这是一件皆大欢喜的好事，但对蒙新河狸来说却不是，因为这一重要的口岸正坐落在布尔根河狸自然保护区的土地上。
由于靠近边境管控，塔克什肯一带原本是河狸保护区生态最好的地区，河水清澈纯净，两岸高杨耸立，树影森森。随着口岸开放，大量外来人口涌入，塔克什肯很快从一个边境小村落升级为建制镇，最多时有4千人生活在此，如此频繁的人为活动显然对蒙新河狸造成了严重影响。
更为雪上加霜是在1996年，有关部门着手在布尔根河上建设了一个大型水坝，用以给下游农田提供灌溉用水。水利设施的修建不仅淹没了大片河岸林，扰乱了正常的水文规律，同时也切断了上下游种群交流的通道。从此，中国和蒙古国的河狸种群彻底隔绝。
据当地老人回忆，60年代以前，乌伦古河两岸的林子“密得连狗都钻不进去”。但这种情景已经成为过去，从1985年到2005年的20年间，布尔根河流域的农田面积从4千亩猛增到4万余亩，增长了十倍之多，而同一时期河岸杨柳林却减少了60％之多。
为了保护岌岌可危的蒙新河狸。1992年10月，布尔根河狸保护区曾将2个河狸家庭（共5只）转移到北屯市附近的额尔齐斯河干流释放，试图建立一个迁地种群。
但令人遗憾的是，这一计划并没有实现预期的目标。所有个体都在释放后的一年内失踪，标志着迁地计划最终以失败告终。
再加上国家推行的定居政策，原本只是冬季放牧的哈萨克人开始常年定居在保护区内，他们带来的牧群与河狸争夺食物，践踏草场，最多时有6万头牲畜生活生活在此。此类人为活动最终导致布尔根河流域植被严重退化，河狸栖息地质量大幅下降。
河岸森林对河狸生存的重要性毋庸置疑，阿勒泰山区冬季寒冷而漫长，河流早在10月底就已经彻底封冻。此时，河狸家族蛰伏在越冬巢穴中，靠此前收集的食物为生，直到来年4月冰雪融化再出洞觅食。
也就是说，乌伦古河流域的河狸每年有一半的时间靠存粮为生，每个家庭每年需要储存1000-2000公斤枝条，如果秋季的储食期无法满足需求，那么蒙新河狸极有可能在冰面上冻饿而死。
据1999年调查，布尔根河狸自然保护区的蒙新河狸只剩下90只，甚至低于保护区成立之初的数量，蒙新河狸又一次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在有识之士的请愿下，蒙新河狸的困境引起了全国关注。特别是人民日报相继做出了《新疆 布尔根河狸濒临灭绝》、《河狸濒临灭绝 保护尚须加强》等系列报道，呼吁有关部门重视。
终于在2009年，阿勒泰地区政府通过了《保护布尔根河狸生存环境规定》，规定在河狸保护区内全面禁牧植树造林，搬迁原有居民，尽量减少人为活动对河狸的干扰。
自此以后，布尔根河流域的河狸开始缓慢恢复。再加上2013年，布尔根河狸自然保护区晋升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从此对河狸的保护有了更多的资金支持。
与此同时，民间NGO机构也参与进蒙新河狸的保护之中，特别是2018年创立的阿勒泰地区自然保护协会，相继开展了“河狸方仓”和“河狸食堂”等项目，让更多人意识到了保护蒙新河狸的重要性。
根据2022年的最新调查，乌伦古河流域共生活着197个河狸家族，总数为622只，比4年前增加了20%，其中162只生活在布尔根河狸自然保护区内。
过去50年来，中国境内的蒙新河狸经历了一系列事件，种群如同坐了过山车一般的起起落落。而在布尔根河上游的蒙古国，蒙新河狸却经历了不一样的传奇。
早在1930年，蒙古国即立法严禁猎杀河狸，并于1965年成立了专门的河狸保护区，此后更是提升为国家公园，保障了河狸的长期生存。
1973年，蒙古国与东德组织了一个联合考察队，对布尔根河上游的河狸种群展开首次全面调查。该项调查指出，蒙古国境内的河狸种群相对稳定，平均每1-1.5公里的河段就生活着一个河狸家族，总体数量约为150-200只。
但同时，蒙古河狸的分布十分狭隘，只限于布尔根河上约50公里长的河段，这样的单一种群一旦遭遇意外事件，很容易发生风险。考虑到这些条件，蒙德学者携手合作，分别于1974年和1978年从布尔干河上共转移了两批，共34只河狸到阿尔泰山北麓的科布多河野放。
科布多河是蒙古境内最大的内流河，全长516公里，流域面积达5.8万平方公里。水流平缓，河面广阔，森林密布，人口稀少，是蒙新河狸理想的家园。
这一计划无疑非常成功，因为转移过去的河狸很快适应了新环境并开始繁殖。据2011年科布多省立大学的野外调查显示，科布多河上生活着52个蒙新河狸家族，总数超过了200只。
受此鼓励，蒙古国学者又先后在1985年、1988年和2002年向西北部的特斯河流域转移了37只河狸，试图建立第二个迁地种群。
这一行动同样取得明显成就，根据2021年的最新调查，特斯河至少生活着35个河狸家族，数量甚至超越了布尔根河的原始种群。
甚至由于特斯河向北注入乌布苏湖，而乌布苏湖却是蒙俄界湖，于是定居下来的河狸顺着河道继续向北，一路扩散到俄罗斯境内的图瓦共和国。
早在1990年，蒙古学者就已经在边境地带记录到河狸的身影。而随着引入河狸的繁殖扩张，好奇的河狸宝宝们不断向外探索领地，到2002年夏季，俄罗斯学者已经在境内记录到数个稳定的河狸巢穴。
2012年的调查认为，仅图瓦共和国就生活着50多只蒙新河狸。由此，俄罗斯成为第三个拥有蒙新河狸分布的国家。
经过几十年的保护，中国境内的蒙新河狸重新从低谷中走向复兴，分布范围遍及整个乌伦古河流域。随着保护意识提高，甚至青河县城内都出现河狸的身影。2021年，阿勒泰蒙新河狸保护项目入选“生物多样性100+全球典型案例”。
为什么要保护蒙新河狸？因为它们是湿地生态系统中的关键物种，河狸水坝能够起到水土保持和抵御干旱的作用，同时也为许多鸟儿和鱼类提供家园。
来自美国西部的研究显示，仅占土地面积2%的湿地支撑了80%的生物多样性。2013年发表的一项科学研究表明，河狸水坝对于阻止全球气候变暖作出了一定的贡献。从这一角度来看，蒙新河狸的确是需要我们特别关注的旗舰物种。
全球的蒙新河狸可能只剩下1000多只，其中一半以上生活在我国境内。但从长远来看，这一跨境物种的生存需要中国与蒙古国的携手合作。我们也期待着有朝一日，蒙新河狸能够重新回到更多失去的故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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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https://view.inews.qq.com/k/20240112A078WA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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