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热咖啡值百万美元？老太惹出美国历史大案

时尚童_i9kAB

上世纪90年代的美国有这么一个案子，有人从麦当劳买热咖啡在车上喝，不小心洒出来把自己烫伤，结果闹出了百万美元的赔偿。
这件事在中文互联网上早有传闻，但是传来传去不免以讹传讹。因为一杯热咖啡就赔偿百万美元，这事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中文互联网上又有哪些误传？这个案子里面有哪些细节被人忽略却十分关键？

▲麦当劳热咖啡倒出很多美元
（一）一杯几乎要老命的热咖啡

1992年，是麦当劳创立的第37年，在中国大陆开业的第二年。彼时麦当劳的咖啡能绕地球四五圈。
这年的2月27日，一名居住在新墨西哥州阿尔布克尔克的79岁老妇人斯特拉·里贝克，正让她孙子开自己的房车载自己兜风。北风萧萧，天气干燥，她想喝点热东西暖暖身子，正好在路上看到有一家面向开车人士的麦当劳快速餐厅，于是在这家餐厅买了一杯价值49美分的热咖啡。

▲斯特拉·里贝克
里贝克退休前是超市收银员，习惯了坐在前台收钱，而这家餐厅是不需要下车的，只需要里贝克坐在副驾驶给麦当劳的同行钱就OK。
买完之后，里贝克的孙子为了方便奶奶加奶粉和白糖到咖啡里，就把车开到了一个停车场停下。
按理来说房车应该有能放饮料的地方，但是里贝克的副驾位上就是没有，她就只能把咖啡放在两腿之间夹着，然后把盖子打开准备加奶粉。
高龄老年人嘛，行动有点迟缓，一下大意了没有闪，咖啡没夹稳全给倒在她的双腿和座位上。如果是夏天喝的冰咖啡，里贝克顶多胯下一凉，换身衣裤就好了。
可这是一杯温度接近于开水的热咖啡，里贝克穿的裤子不但没有起到阻挡作用，反而吸收了这些高温液体，加重了对她的伤害。如果是年轻人，赶紧从座位上弹起来脱裤子，动作快点可以大幅减少伤害，可是79岁的老人肯定没法及时止损。
突如其来的情况把里贝克的孙子吓坏了，又没法有效处置现场，只能赶紧开车送她去医院。老年人新陈代谢慢，肌肤松弛干枯，这一杯咖啡直接造成她大腿内侧、腹股沟等占全身面积6%的皮肤“三度烫伤”，另外还有10%的皮肤轻微烫伤，一度面临生命危险。
好在医院技术到位，8天后她成功脱险，两个月后伤口痊愈。但是老人已经无法靠自己的身体恢复皮肤，只能又做了多次植皮手术，经过两年的治疗才逐渐恢复自理能力。
这次事故对老妇人的身心打击是巨大的，钱财损失也是够多的。虽然里贝克的家人帮她买了医疗保险，她也有联邦政府安排的65岁以上老人专属的医疗补贴，但是多次治疗+植皮让她一家额外支付了16万美元左右的医疗费和其他费用。
（二）店大欺客还是无理取闹？

上世纪90年代的16万美元可不是个小数目，当时的美元还挺值钱，不像今天的美国开核动力印钞机把美钞逐渐变废纸。
里贝克越想越亏，觉得你麦当劳卖这么烫的咖啡给我，这不是谋小财害大命吗？于是决定投诉麦当劳请求损害赔偿，但觉得是自己不小心打翻了咖啡，自己也得背部分锅，不好意思要太多，于是请求赔个11000美元的医疗费就行。
麦当劳一看这请求乐了，合着我卖给你热咖啡，还要看着你安全喝完不烫伤自己才行？那我卖给你汉堡，还要看着你别一口吞下噎死？而且我不是在杯子上用小字标了提醒注意温度吗？
麦当劳直接拒绝了这个请求，表示很遗憾啊您被我们店的咖啡烫伤了，但是这咖啡终究是您自己打翻的，怪到我们头上我们可承受不起，就站在同情的角度给个800美元慰问一下而已。
里贝克的女儿一听就怒了，我妈差点被你家咖啡烫死，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慰问？当即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投诉信，提出赔偿费用加码到2万美元。可麦当劳还是只同意给800美元的补偿，不服你去法院告我啊。
作为没事儿就爱上个街、游个行、示个威的美国人民，里贝克一家人要把维权之战进行到底。这瞌睡啊就有人来送枕头，里贝克的女儿四处找律所准备起诉麦当劳，正好就遇到了一个和麦当劳在法庭上交过手的律师里德·摩根。
这个律师之前帮助一位同样被麦当劳热咖啡烫伤的当事人与麦当劳对簿公堂，最终达成庭外和解，麦当劳付了原告2万美元赔偿，可以说是经验丰富的“死磕派律师”。
摩根了解了案情后，表示这个案子包在我身上。他深知美国法律规定消费者请求侵权损害赔偿，需要举证产品有缺陷。
而麦当劳的咖啡缺陷就是咖啡过热，容易烫伤人。但是这个在法律上并不好找依据，毕竟不是产品质量问题，因此必须要从麦当劳生产售卖咖啡环节的“漏洞”寻找突破。
摩根对麦当劳以及其他一些咖啡店和快餐店制作的咖啡温度进行调查，终于找到了有力证据。原来，麦当劳旗下的连锁店和加盟店制作咖啡遵循着一个统一的标准：送到客人手中的咖啡温度应当为华氏180度-190度（相当于摄氏82度—86度），想想都挺烫嘴的。
而其他许多咖啡店卖的咖啡温度虽然也较高，但是比麦当劳的还是要低30华氏度左右（65-70摄氏度）。
温度的秘密发现了，摩根又找到了专业的医疗鉴定机构，向他们求证到一个事实：一杯180—190华氏度的液体，足够让人体皮肤在12-15秒之内造成三级烧伤。而如果温度在华氏160度，那要20秒才会造成同样的结果。
在寒冷天气下，多几秒时间既可以让当事人及时处置，也可以让咖啡更凉，从而尽量避免伤害。
在收集完足够的证据后，摩根代表里贝克向新墨西哥州的一所区域法院起诉，指控麦当劳的咖啡存在“制造上存在缺陷”且“不合理危险”，请求麦当劳赔偿9万美元。
这里有必要说一下美国的民事诉讼程序。原告向法院起诉，法院受理案件时，通常不会直接开庭审理，而是会走一个庭前程序，根据原告的诉请让双方和解或者进行调解，如果调解不成才会正式开庭审理，这样可以省去很多程序上的工作量。
在庭前调解环节，麦当劳说我2万都不赔还说9万？拒绝。摩根表示给脸不要是吧？我要30万。一位调解员见局面越来越僵，说双方各退一步，定个22万5千怎么样？麦当劳说不可能。那就只能正式开庭见分晓了。
（三）原告能否胜诉？

经此重大伤害的里贝克，在开庭审理前动情地表示：我起诉不是为了要对方赔多少钱，而是希望麦当劳能够把热咖啡的温度降下来，以免今后有人再遭遇这种伤害。
其实按照以往类似案件的经验，原告大多数情况下都会败诉。因为法院和法官们在刚看到案情的时候，会按照一般人逻辑推断是原告不小心的过错造成的伤害，进而认为这些人是想通过诉讼要赔偿捞好处，会拒绝受理或判决被告胜诉。
本案案情的奇葩程度也吸引了大批媒体记者，他们有的是麦当劳花钱请来带节奏的，有的是过来蹭热度的，就是想报道一起离谱的案件，在舆论上向原告方施压。本案开庭的时候也是这样，在里贝克和摩根还没有提交详细证据前，陪审团的态度是：自己把咖啡打翻了烫着自己，至于这么小题大做吗？
可能你会疑惑，为啥这些事实和证据事先没有给陪审团看？因为按照美国的庭审制度，对于有社会轰动性的案件，被选入陪审团的人员事先要隔离一段时间，避免其因与外界接触而受到舆论和各种所谓“证据”的误导，在正式开庭时才能接触到全面的案情和证据。
原则上，陪审团判定事实问题，法官决定法律问题，但是二者可以相互影响和提出建议，而陪审团是先发表意见的一方。
到了开庭时，法官和陪审团们终于是接触到摩根提供的全部证据材料了。陪审团的成员是社会各界的非法律人士，会凭借普通人的逻辑来判断问题。当他们看到里贝克被严重烫伤的照片和病情材料时，可以说大为震撼，心想幸好我没有打翻麦当劳的热咖啡，在情感上已经更倾向于原告一方。

▲庭审现场
如果只是感情牌，要影响判决结果还远不够。摩根趁热打铁，向法庭请求麦当劳公开过去售卖热咖啡的内部情况材料和统计数据。
不公开不知道，一公开吓一跳，麦当劳过去十年曾遭遇700多起热咖啡烫伤投诉，其中有十几起是和里贝克差不多的伤害。

▲麦当劳七百多起因烫伤导致的诉讼
而这些被烫伤的消费者在向联邦法院起诉时，通常没有到正式开庭程序，包括之前摩根帮忙要2万美元赔偿的那起诉讼都只是在庭外和解阶段解决的。而麦当劳家大业大却舍不得多出钱，只是每年准备5万美元用来给这些不幸的消费者以“慰问”。
共情普通人的陪审团这下看被告方的眼神变了。出庭的麦当劳经理倒是给出一套“合理”的说辞：我们麦当劳之所以把热咖啡定在这个温度，是根据美国国家咖啡协会的研究建议，咖啡在华氏180-190度之间是口感最好的时候，芳香迷人，浓郁醇厚，每年能卖出10亿杯就说明了消费者对我们的认可，不信你也买杯喝喝看？好家伙，这不仅反驳了，顺便帮麦当劳带了一批货。
经验老到的摩根当然不吃这一套，一针见血地问：既然咖啡这么好，问过研究烫伤的医学专家建议没？这个温度烫到了会有什么后果？经理被噎住了，只好说我们没有咨询过专家。但是热咖啡会烫伤人，这不是最基本的常识吗？自己不注意怪谁？而且我们很多的客户都是打包带走喝的，这样可以保证消费者在寒冬中可以一直感受到我们咖啡的温暖。
到了这一步，已经是日常生活经验的争论了。摩根举证说消费者习惯的咖啡温度通常在70摄氏度以下。一杯咖啡温度弄这么高，搞得当事人三度烧伤成这样，差点丢了性命，这已经不是基本常识的问题了，是根本没有把消费者放在眼里。

▲不同研究对消费者咖啡温度喜好范围的调查，右列温度表示，虽然研究不同，但是结论基本上都是咖啡温度在60-70摄氏度口感最好
被告方的辩护律师见状，从统计学的角度发起反击。我们每年卖10亿杯，10年就是100亿杯，可以绕地球两圈。而烫伤事故只有700起，按概率算只有0.000007%。可见我们麦当劳的咖啡是相当安全的，出事的可能性可以忽略不计。
结果摩根对此言论不置可否：人身安全不是用概率可以搪塞过去的问题，发生在别人身上是0.000007%，发生在自己身上就是百分之百。
你们可以降低温度，可以在咖啡杯上用大字写清楚提醒消费者注意别被烫伤，为什么不做？
“人在绷不住的时候，往往是绷不住的”。陪审团听了原被告双方的辩论已经绷不住了：人家高档咖啡都没卖那么高的温度，就你平民消费的麦当劳这么搞，还不咨询专家意见，烫伤这么多人一点措施都不改进，摩根律师说得对呀！麦当劳必须赔一笔大的，16万损失费加上270万惩罚性赔偿，让他赔286万！
陪审团终究是感性的，站在理性一方的主审法官认为这么高额的判决还是缺乏法律依据，也不太能执行。而且根据鉴定，咖啡倒在里贝克身上的时候温度已经有所降低。因此判决麦当劳承担80%的责任，里贝克承担20%的责任，按照侵权损害赔偿的规则，16万损失费外加三倍的惩罚性赔偿48万元，总共赔64万美元吧。
麦当劳当然还是不愿意，但是摩根已经拿出了很有力的证据支持原告的主张，并且案情进展已经被各大媒体爆了出去，越拖只会越影响麦当劳的形象和生意。当然了，里贝克年近八旬，总是对铺公堂身体也撑不住。
最终，双方在庭外达成和解，商定赔偿数目双方当事人可能是签订了保密协议，没有向外界透露。各界人士纷纷猜测，有的说确实赔了60多万美元的，有的说协议60多万却只赔给原告40多万的，有的说只有几万美元的。不管怎么样，都超额实现了里贝克一家开始时的赔偿请求额。
（四）意义确实积极，吹嘘大可不必

麦当劳终于放下身段，给自己的咖啡产品做了一点点改进。它将咖啡温度直接降低到70-72摄氏度，还在咖啡包装上用显眼的字标明了“小心烫伤”等提示语。
这下我降温了，还给了小心高温的醒目提示，再烫伤就怪不到我身上了吧！除了麦当劳之外，许多原本冲泡温度较高的咖啡企业都主动降低咖啡温度，增加了防漏洒配置。甚至中国大陆的麦当劳也借鉴了该案，用防水纸袋装饮料防止漏洒。

▲改进后的麦当劳饮品袋
不过麦当劳的改进并没有普及到全球所有的门店。艺人安以轩在麦当劳买热咖啡，将咖啡从纸袋拿出来时也泼在了腿上，造成难以消除的烫伤疤痕，但是情况比里贝克轻多了。时候，她只是发了条微博讲述此事而并没有起诉，麦当劳也发文致歉。

▲安以轩被咖啡烫伤后发的微博
由于咖啡是在车上洒的，许多汽车品牌也着手进行内设改进。如今你在车座位旁边看到的放饮料杯的装置，正是本次轰动性案件提醒这些汽车厂商装上的。
在法律层面，此案一定程度上巩固了侵权损害惩罚性赔偿的规则，在司法界得到了很多支持改革之声，并为其他国家所借鉴。
一些人则动起了歪心思，专门钻空子起诉这些大企业要赔偿。比如有一些逗比在麦当劳餐厅买热咖啡，故意将咖啡倒自己身上，想烫个伤口再依样画葫芦要赔偿，可惜麦当劳提前将这些逗比的生财之道给堵死了。
还有人起诉麦当劳卖的炸鸡薯条热量特别高，损害了消费者的安全，你看我们美国那么多大胖子就是麦当劳害的！麦当劳表示没人逼着你吃我家的炸鸡汉堡。
但是里贝克案让他心有余悸，所以偷偷地推出了一些相对低脂健康的食品以堵住人家的嘴。美国人还曾设立了一个以斯特拉·里贝克为名的斯特拉奖，专门给那些喜欢提起看似无理取闹的诉讼之人。

▲斯特拉奖（2012年废除），奖杯形状就是打翻的热咖
更有趣的是，十几二十年前这个新闻在国内报道的时候，引起了好一波赞扬甚至吹嘘之声。很多商业报刊夸奖美国企业知错能改，法学专家则肯定该司法判决在侵权损害赔偿方面值得我们学习，这还算正常的。
有些鸡汤文的作者以非常生动的文笔讲述了这个故事，在篇尾却开始夹带私货，夸赞美国的超级跨国企业们如履薄冰，把消费者当上帝，美国公正的司法将这些大企业们变成了慈善大家。
不管这些超级跨国企业们是不是真的那么遵纪守法，它们肯花很多钱去影响新闻界和司法界，为自己营造良好的形象。
里贝克案也是因为闹得够大，麦当劳不得不做出妥协。但是这些大企业一直在营造里贝克是在无理取闹要赔偿的形象，让很多美国民众没有了解清楚里贝克案的细节，以为里贝克被热咖啡烫了一下就从麦当劳拿了几百万美元的赔款，一下变成了一个大富婆，从而对里贝克指责有加。
但是美国民众也不都是傻子，一些跨国巨头的所作所为，他们是有亲身体会的。很多资本企业为了利润和美国政府合作，薅美国底层民众的羊毛，不少美国人受折磨甚至死于这些企业的试验当中。这些我国某些人眼中的“慈善大家”，在人家很多美国民众眼里就是很虚伪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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