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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没发生疫情，眼下这个时候，毛阿敏大约没有太多时间接受杂志的拍摄和访问。按照原定计划，2021 年年底，她有场个人演唱会要开，排练和各项筹备工作会占据她的绝大部分精力。
演唱会主题未定，选曲方向她早有计划，“想唱别人的歌，另有歌剧，家乡的沪剧，越剧和昆曲也想唱”。
对她而言，这些都不算是新鲜的尝试，只是观众知之甚少。上世纪九十年代，她便在电视节目中演唱过音乐剧《猫》的选段。那是她声名最鼎盛的时期。再往前追溯，八十年代，在毛阿敏成名前，样板戏是她的音乐启蒙，沪剧和昆曲是她无师自通的绝活。靠着几段戏曲展露的嗓音天赋，她从工厂唱进本地歌舞团，唱进上海军区前线歌舞团，又一路唱进央视，一步步踏上更亮堂的舞台，成为国民女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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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多年后，在临时未能成行的演唱会上，她想再唱唱。并非为了情怀，“只是觉得既然有这方面的能力，不妨试试，观众耳目一新，我自己也开心”。
我确认了一下，“那这次不计划唱那些金曲了吗？腻了？”
“腻！腻得个要死！”她语调一下子升高，神情活泛了起来，语言的韵律和咬字带上了明显的上海口音，“那些金曲一出来哟，怎么又这些啊，不想唱，想唱点别的，我也是在不停进步的呀！”
毛阿敏语言天赋极好。她是上海人，自学了英语和粤语，聊天时偶尔会冒出几句方言和外语。有意思的是，在拍摄封面的那天，我发现她在用差别语言聊天时，感情状态会发生明显的切换——说普通话和粤语时，偏温和，偏冷静；说英语时，更自负，更“powerful”；说上海话时，感情则是全然外露的，像是不设防的。
她在上海的老朋友，主持人曹可凡也注意过这件事：“一个人说自己家乡话的时候，她一定是最放松的时候，由于她会回到她自己少年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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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可凡认识毛阿敏是九十年代的事。起初，他总觉得这位老乡不太像刻板印象中温婉内敛的上海女孩。她在舞台上的形象倒是够“海派”，卷发，浓妆，大垫肩，优雅时髦；舞台下却更像北方人，直爽，笑点低， 男孩子气。
“她在我的印象中一直是一个可以大声语言，大口吃饭的人。”
相熟之后，他逐渐发现，毛阿敏的直爽并不是北方式的没心没肺，而是一种高度的敏感。她对感情的感知力极强，在曹可凡的观察中，“不止笑点低，一笑就停不下来；哭点也低，一下子就能共情”。
他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件小事。他在电影《金陵十三钗》中客串过一位为救女儿而死的父亲。电影上映后，一天，他接到毛阿敏打来的电话：“她说，哦哟要死了，刚才那个枪一响我眼泪就掉下来了，我那一下子以为你真被打死了！”
他当时笑到哑然，又有点感佩。“她这个人真的黑白常 emotional 的，是一个很讲情感的人。而且那些年经历了一些人和事之后，她还是能保持这种不设防的天性，对一个艺术家来说是很了不起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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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阿敏坐在化妆镜前，在补光灯下仔细端详自己脸上的斑。她提示化妆师，没必要把这些斑完全遮住，“都晒的，我喜欢在海边晒太阳，我不在乎的，皱纹和白头发我也不在乎，都知道你多大年龄”。
化妆师是一位马来西亚华人，广东口音。他说他知道毛阿敏，但只听过她的一首歌，《我不想再次被情伤》。
听到这个陌生的歌名，化妆间里一片茫然。
“这首歌真的很火！我小时候看香港的电视台，那个‘劲歌金曲’，听过这首歌。”马来化妆师似乎也很狐疑，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中国人都没听过这首“劲歌金曲”。
毛阿敏倒不意外，“这首歌是在香港发行的，看来当年在香港是真的很火哦”。
她的助理用手机播放了这首歌。旋律依旧陌生，但萨克斯风的伴奏一起，九十年代港台流行乐的气息便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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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九十年代，香港是华语娱乐文化的中心。去香港发展，是当时很多大陆明星的风潮。毛阿敏原本没想去香港，但一次机缘偶合，她得到香港娱乐行业大亨邵逸夫老师的赏识，受邀签约，发行了一张唱片，其中便包罗了这首《我不想再次被情伤》。这张唱片的曲风与她在内地的作品完全差别，唱腔也更接近当时港台流行的都市情歌。
毛阿敏饶有兴致地提起，当年，她在香港逛阛阓时，曾经在自动扶梯上被人认了出来，“看到我就开始唱那句‘我不想再次被情伤’，都知道”。
毛阿敏不爱在采访中聊陈年往事，就像不爱唱老歌一样。采访前，她对着采访提要上的几个“老问题”皱了眉头，“哎呀，又要说这些，感觉都是问老人家的”。
但与此同时，她又很容易被一些不经意的小事勾起往日回忆。比如《我不想再次被情伤》，比如化妆师为她设计的复古风格眼妆。
眼影完成后，她乐呵呵地喊助理来看，“看！中央电视台！”
她解释道，八十年代，她在中央电视台录晚会时，化妆师们总会给她画这样的眼妆，“很浓，眼线粗粗的，有颜色的，咖啡的，红的”。2000 年之后，她重回内地工作，发现新化妆师给她画的眼妆都是淡淡的，另有点不习惯。
上衣 Moncler
礼帽 Kumi D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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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比如，她会由于发型师为她设计的紧贴头皮的束发造型遐想到一场 20 年前的演出，“我上次扎这么紧的头发还是广州全运会，唱主题曲，跟刘欢一起”。
她还会如数家珍地和造型师们聊行业里各个年代最流行的时尚风格是什么样的，聊各个地区的顶级化妆师有什么差别，聊他们那一辈当红艺人如何应付香港的八卦媒体。
这些往事自然而然地被勾连起来，不刻意，只言片语间异彩纷呈。这是一个巨星在行业顶端见过的世面，也是一个巨星在经历时代沉浮后的举重若轻。
说回演唱会。演唱会的计划并未对外公开，之所以会聊起它，只是凑巧——我们聊到了她近年租下的一片菜地，聊到那年发生的事，聊到她当时筹备的个人首场演唱会，这才提起近期搁置的新的演唱管帐划。
种菜种瓜果，这是近年毛阿敏出如今公众媒体上时，最常谈起的话题。大约十年前，她委托他人种植了各类蔬菜水果，定期寄给亲朋好友。
在生下了两个孩子后，她决定把生活的重心放回到家庭。她让助理推掉了大量工作，把曝光量维持在一个不太高的水平。“我就跟她说不要了，我从前心思都在工作上，就是跑码头，如今不想这样了，我要过过我从前没有过过的日子啊！”
“从前没有过过的日子”很简单：运动，旅行，品茶，种菜，听音乐，陪伴家人。
在曹可凡的记忆中，在毛阿敏有了孩子后，甚少去上海工作，有几年他们乃至没怎么见面。“尤其她是高龄得子，40 多岁，肯定要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两个孩子身上。”
这些年，毛阿敏一直居住在北京。没有工作安排的时候，她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很紧凑。她把生活调慢了，但她夸大，“只是调慢了，不是停下了”。
她依然有艺术追求，有对个人代价的追求。她听大量的音乐，从交响乐到爵士，雷鬼；听助理给她推荐的“新东西”，听国内外的独立音乐人和乐队。“如果你仔细听我最近给一些影视剧录的歌，会发现我的唱腔变了，不完全是‘毛式唱腔’了，我加进去新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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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依然对舞台心心念念，“喜欢唱歌嘛，在台上很过瘾，也不太在乎底下观众的反应，就自己唱，很开心”。
她乃至没有放弃对形状的管理，每天坚持运动。曹可凡说，有时候好几个月没见，再录节目时遇到，会发现她还是维持着记忆里优雅的体态和台风。
但不只是音乐，不只是舞台，乃至不只是母亲的身份，如今生活里能带给她接近艺术的感受的不只是这些具体的人和事。
我们拍摄的那天，北京刚下完 2021 年的第一场雪。她身体并不舒服，生着病，但依然为雪景高兴不已。
她回忆起很多年前看到的一场大雪，那是在北海公园附近，薄暮，她坐着车驶上从北海通往 305 医院的桥，看到白茫茫的大雪映在紫禁城的外墙上，热泪盈眶。她反复说了三遍“那么美”，试图传达自己在那一刻感受到的美的颤栗。
她没有停下，她还在不停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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