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州日托机构24小时：十几个孩子离开父母的暴雨夜

雨夜花自怜

7月20号下午郑州下起暴雨 陈舒雅供图
作者｜芥末堆 张雯
编辑｜芥末堆 子航
郑州遭遇了有记录以来的最强降雨。
据“郑州发布”消息，7月18日18时至21日0时，郑州出现罕见持续强降水天气过程，全市普降大暴雨、特大暴雨，累积平均降水量449毫米。20日16-17时郑州降雨量达201.9毫米，超过我国陆地小时降雨量极值。据不完全统计，郑州市因极值暴雨致25人死亡7人失联。
7月19号夜间至7月20号下午4点，郑州市气象局接连发布5条暴雨红色预警。20号下午，暴雨导致郑州市区出现严重内涝，城市交通几乎瘫痪，无数市民被困在回家的路上，这其中有不少是要去托育机构接孩子的家长。
20日晚上，郑州市金水区的一家幼儿日托机构里，十余个孩子因为无法回家而被迫留宿，这也许是他们出生以来第一个没有家人在身旁的夜晚，伴随他们的是同样没回家的二十多名老师。
暴雨在21日早上有所消减，路况好转，陆续赶来的家长把孩子们全部接了回家。对老师们来说，这一晚也特别难忘。陈舒雅是就是其中一位，同时她也是一位怀孕4个多月的“准妈妈”，她向芥末堆讲述了这段经历。（*以下内容整理自陈舒雅的自述。）
家长堵在高速上，车熄火了，没法接孩子
郑州已经连着下了几天雨了，但前几天路面都还好，也没有收到停课通知，我们不停正常营业着呢，昨天早上8点到8点半，20多个小朋友被家长们送来了。我们跟往常一样带孩子们做游戏、午休、吃了三餐两点。
晚饭时间固定是在下午4点50到5点10分，开饭前那会儿雨下得特别大，有几个小朋友趴在窗户旁看雨，兴奋地说“哇，好大的雨呀！”我们园区在三楼，明显能看到楼下路上的水越积越多。

回不了家的孩子们趴在窗户看雨 陈舒雅供图
平时家长们接孩子的时间是下午5点到6点，但是昨天那会儿，楼下的水已经没到膝盖了，看朋友们发来的视频，郑州其他区和街道更严重，有的地方积水都到腰了。我们这里只有几个离得特别近的家长赶过来接了孩子，一起上都是抱着孩子走的。
6点左右，有家长给老师打电话说水太大了，走得慢，大概要晚点来接孩子，之后越来越多的家长给我们打电话或者发微信，有的说“堵在高速上，车熄火了，没法过来接孩子”，还有的说“单位门口的变压器着火泄电了，当场有人触电，全部人都不敢往外走，不知道啥时候能赶过来”。
很多家长后来明白说接不了孩子了，路上太不安全，问能不能让孩子在我们这儿睡一晚。我们是日托机构，之前从没有孩子在园区留宿，园长找各人开了个会，决定让回不去的孩子们都在这里过夜，老师们留下照顾孩子。
我家离这边有四五站路，原来也没打算回家，因为视频里外面的情况确实挺吓人的，随处都在求救。同事们也都回不去家，各人都同意留在这里陪孩子们，一共有二十多个老师。之后我们就和家长们逐个打电话或者发微信确认让孩子留宿的事变，所幸全部的家长都联系上了。
“我妈妈怎么还不来接我呀？”
对孩子们来说，平时都是吃过晚饭玩一会儿家长就来把他们接回家了，昨天我们还没确定要留宿孩子们的时候，就有小朋友有点发急了，问“我妈妈怎么还不来接我呀？”我们跟他们讲外面的雨太大了，路上很危险，“爸爸妈妈得慢一点走，晚点就会来啦。”
后来联系上家长们，知道他们今晚来不了的时候，我们就跟小朋友说了实话，告诉他们“外面还在下大暴雨，积水特别深，车都开不了，爸爸妈妈们着实过不来了，今天小朋友们都在这里睡觉。”
来我们这儿的孩子年龄在1到4岁，晚上都没有离开过爸爸妈妈，有的小朋友就开始闹感情，我们赶快去安抚，还带着他们去窗边看，说“老师没有骗你们，外面的水真的很可怕。”有小朋友被大雨转移了注意力，不哭闹了，趴在窗户上说“水好多，想去下面游泳、踩水坑”。
不外还有很多继续哭闹的，我们厨房大姐下午看雨大，以为肯定有孩子要晚回家，提前烤好了些小饼干，我们给孩子们分了吃，然后又带着各人做游戏，情况有好一些，有个一岁多的小朋友还挺乖的，喝了奶粉，老师抱着哄了会儿很快就睡着了，大概太小了还不太能理解发生了什么吧。
大一点的孩子会担心家长，有个四岁的小朋友不停小声哭，说“妈妈到哪儿了，妈妈路上有危险吗，我们给妈妈打个电话吧。”后来跟他妈妈打了电话感情平复下来了。
家长们就更担心孩子了，很多家长赶在手机没电之前联系我们说给他们发点孩子的照片和视频，看见孩子好好的才能安心。但是他们又不敢直接跟孩子们视频或者电话，怕孩子原来感情还好，一见到爸爸妈妈就更想回家了。然后老师们就给各个班的家长发视频和照片。
看着熟睡的孩子，恍惚以为外面的灾难不是真的
我们平时是有不同的房间给孩子们昼寝的，昨天晚上各人为了互相照顾，把全部的小朋友都集中在一个大房间。八九点钟的时候，我们讲了睡前故事，放了轻音乐，有的小朋友入睡挺快的，有的老师抱着哄睡或者拍一拍也都陆续睡了，从八点半到9点，全部十几个小朋友都睡着了。我看着他们熟睡的小脸儿，恍惚以为外面的灾难、混乱都不是真的。

夜里，机构老师哄小孩入睡 陈舒雅供图
孩子们睡了之后我们给全部家长都发了他们睡着的照片，有家长当时就复兴“太好了，谢谢你们，终于可以放心了。”有家长直到第二天上午才回消息，后来知道有的是前一天手机泡水了，有的手机断电了，有的没信号，昨天很多地方都停水停电，我们这儿昨天没事，今天开始停水的。
老师们原来也都在大屋，孩子们睡着之后，4个班每个班留了一名值班老师陪着孩子，孩子们睡小床，老师睡地上的垫子，还有两个轮班老师也在，我和其他的老师就到其他房间睡觉。
我老公昨天下午担心我，究竟我怀着孕，硬是冒险淌着水过来了，平时就二十多分钟的路他从6点走到晚上9点，一起上水都在膝盖以上，好多地方都到胸口了，见到他我特别心疼，也很感动。他原来想住我们楼上的酒店，但是没房间了，就跟我一块在我们园区里睡的，有他在我睡得还挺安心的。我们昨天跟父母报平安的时候没说这边的具体情况，只说在家里呢没出门，怕他们担心。
还有两三个家长，下午从单位过来要接孩子回家，但是来了之后发现回家的路根本走不了，有的都直接成河了，车在上面漂着。他们就和孩子一起在我们这里睡下了，幸亏我们房间也多。
我们园长昨天晚上发朋友圈说附近如果有人回不了家，可以来我们这儿住，我们这里房间、被子都有。然后还真来了个被困在附近写字楼的人。
好多孩子早上见到父母哇的就哭了
夜里小点的孩子都带上尿不湿了，有个大点的孩子没带，早上尿了床，我们给收拾了一下给他换上了干净衣服。好多孩子一睁眼都有点懵，看了一圈，大概在想“我怎么没在家睡呀，为啥会在这儿”吧，有的愣了会儿神就没事了，有的反应过来之后又开始哭闹，还有小朋友表现得很兴奋，以为第一次和这么多小朋友一起睡觉很有趣。
昨天晚饭后，知道孩子们要留宿，厨房大姐赶紧去楼下的超市买了菜，平时我们每天的菜都是当天现买，昨天都不知道第二天啥情况呢，孩子们肯定得吃早餐呀，大姐就备了点菜。今天早上依然是8点半准时开餐，给孩子们烙了葱油饼，蒸了杂粮花卷，鸡蛋羹，还煮了八宝粥，做了芹菜炒肉。

厨房大姐准备的早餐 陈舒雅供图
今天早上雨小了些，水也下去了不少，路况好转了很多，从8点多开始，家长们陆续来接孩子，有孩子原来玩得好好的，见到家长忽然“哇”的一声就哭了，大概以为委屈吧，一晚上没见到爸爸妈妈；有的孩子高声的喊爸爸、喊妈妈，特别开心；还有的孩子不想走，以为跟小朋友没玩够想再玩会儿。
差不多到中午12点，全部的孩子都被家长接回家了。有家长说“昨天晚上太可怕了，要不是你们照顾孩子我们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太感谢了。”表达感谢的家长挺多的，搞得我都有点欠好意思了。着实只要孩子们和家长都没事就好。
后来还听说二七区有日托机构漏水，水都到脚踝了，孩子们和家长、老师也滞留了，幸好都转移到不漏水的安全房间睡了。
我们这里今天停水了，幸亏孩子们都被父母接归去了，等下午我也和老公回家去。公司昨天下午收到了市里的通知，今天停课关门。
盼望各人都好好的，不要再有坏消息传来了。
（注：陈舒雅为化名）

本文作者：张雯
芥末堆 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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