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在心间｜学殡葬专业的年轻人：因为接近死亡，所以热爱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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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前，1998年出生的茶泉灵在某个年轻生活方式分享平台上注册账号，写下了第一篇帖子《一个入殓师的日常》。此后，她发表了30多篇帖子，分享自己的工作及对生命的感悟，收获了上万关注和点赞；同样1998年出生的王文静，也不再像父亲那样对自己的职业有所遮掩，她坦然地向别人介绍自己入殓师的工作，并以专业的服务诠释着这份职业的意义。
她俩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殡葬专业科班生。在全国共有8所开设殡葬类专业的学校，每年累计向社会输送约千名专业人才。随着越来越多的年轻殡葬从业者走上工作岗位，他们不仅用专业的技术和综合能力，陪伴逝者走完最后一程，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消弭外界对殡葬行业的偏见。
入学前就目标明确
2017年高考填报志愿时，茶泉灵自己选择填报了长沙民政职业技术学院现代殡葬技术与管理专业，成为当年大理专科提前批里唯一报考殡葬专业的考生。这遭到了奶奶的强烈反对，父母也不太支持，认为女孩子不适合从事与死亡打交道的职业。茶泉灵坚持自己的选择，觉得“很有意义”。她胆子大，从小就留着短发，一副男孩子的打扮，率性豁达。


长沙民政职业技术学院被誉为殡葬业的“黄埔军校”。1995年，该校设立现代殡葬技术与管理专业，是全国最早设立殡仪方向专业的高校。虽然是一所专科院校，但是考生分数大都在本科线以上，相比于就业前景不明朗的二本、三本，大多数学生入学前就目标明确。
26岁的王文静是茶泉灵的师姐，比茶泉灵高一个年级。与茶泉灵不同，王文静的父母均从事殡葬行业，父亲更是一线的火化工，所以她对于这个职业并不陌生。经过全家人商量，她选择了殡葬专业的殡仪服务方向。
在王文静看来，如今，90后、00后对殡葬行业的接受度越来越高。他们一个班50多人，是殡葬从业者子女的顶多能占到三成。绝大多数同学像她一样，在上大学前就看过电影《入殓师》。影片中有一段经典台词：“死亡可能是一道门，逝去并不是终结，而是超越，走向下一程。我作为看门人，在这里送走了很多人，说着，‘路上小心，总会再见的！’”这被同学们奉为座右铭，并对未来将要从事的职业产生了神圣感和较高的认同感。
不过，也有个别同学因为恐惧无法适应，当了“逃兵”。王文静大一刚入学时的一名舍友，每天都会给家里打电话，抱怨“很可怕”“受不了”，很快就退学回去复读了。
王文静对自己的专业很感兴趣。虽然主要是学礼仪服务、司仪主持、洽谈业务等，但火化、防腐整容、化妆等内容均会涉及。课程设置也非常丰富，除了殡葬策划、祭文、书法等专业课，还有社会心理学等学习课程。
殡仪行业的核心是服务，让逝者走得体面，让生者得以安慰。为了让礼仪更加规范，王文静在大一时还加入了学校的仪仗队社团，练习站姿、礼步。晚上，当其他院系的同学在操场上散步的时候，他们经常在绑着沙袋练习蛙跳。男同学绑10公斤的沙袋，女同学绑4公斤，以此锻炼腿部力量，“有力量了，才能更好地控制动作的标准度”。


他们还专门训练过情绪管理。“如果殡葬仪式正在进行中，突然有逝者家属的手机铃声响了，是特别搞笑的铃声，会不会有人忍不住笑了？如果发生这样的事情，是对逝者和家属的大不敬。”同样，无论送别逝者的场面多么令人感动、难过，他们也不能哭。“可以红眼眶，但不能流泪。家属本来就很难过，看见我们哭会更加难过。”
入行后，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王文静也有过“不专业”的时候。有一次，她为一位老年逝者进行入殓前清洁仪式时，一名头发灰白的老人颤颤巍巍走进来，询问能否亲自帮老伴擦洗穿衣。老人拿着毛巾的手有些抖，一边擦一边低声哭泣，责怪老伴为什么先走，场面令人动容。王文静的眼泪也控制不住流下来，但她没敢哭出声。
送逝者体面地离开
殡葬专业的学生，在大一开始就利用假期实习。茶泉灵在实习期间，接触了公墓管理、火化、遗体接运、殡仪服务、防腐整容等岗位，让她对生命和行业有了更深的理解。
2018年1月，她第一次实习，被安排到广西一家殡仪馆。实习第一天，她跟着去遗体接运，逝者是一名28岁的女士。逝者丈夫很无助地问茶泉灵：“火化要花很多钱吗？”他红了眼眶，“我医治她已经花了好多钱了，怕到时候钱不够，不能好好送她走最后一程。”说完，他转过身去哭了。茶泉灵心酸又感动，“我想这大概就是来自灵魂最深处的爱吧”。
毕业后，茶泉灵应聘到湖北襄阳市谷城县的殡仪馆工作。不久后，她遇到一名男性逝者，因货车侧翻，遗体严重破损。妻子看到这一切，整个人处于崩溃状态。为了尽力还给她一个完整的身体，茶泉灵整整缝合了5个小时，160多针。当她将完整的遗体交给逝者妻子的时候，对方久久不说话，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丈夫修复过后完整的皮肤。突然，她朝茶泉灵跪了下去，“谢谢你，孩子还小。如果血肉模糊，我不知道怎么面对我的孩子，怎么告诉他这是爸爸。”


这是茶泉灵觉得工作有价值感的时刻。她还遇到过一名13岁的溺亡女孩。女孩的父亲前去殡仪馆辨认遗体的时候，一开始还抱着侥幸心理，希望那不是他的女儿。但见到女儿的遗体后，他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下去，愣在原地。入殓仪式前，茶泉灵建议女孩的父亲为女儿买一身漂亮的衣服。4个多小时以后，他才迟迟归来，“整个人一下子苍老了很多，完全没了精神”。
他为女儿买了一套白色的连衣裙，茶泉灵和同事为女孩化了一个适合小朋友舞台表演的妆容。不仅盘起了头发，还涂上了亮晶晶的眼影。那天晚上，女孩的父亲跪在孩子的身边，一边哭一边跟茶泉灵说，他们女儿从来没化过妆，这是她第一次化妆，也是最好看的一次。
由于在学校经历过专业的学习，像茶泉灵、王文静等科班生在各地殡仪馆都是十分抢手的人才。毕业后，王文静先是在乌鲁木齐一家殡仪馆从事殡仪主持工作，为了离家乡烟台更近，2021年，她应聘到青岛市殡仪馆，成为一名入殓师。


就在今年清明前夕，殡仪馆接到了一名逝者家属打来的电话，点名要找王文静。王文静忐忑地去接电话，以为是投诉，自己还从未被投诉过。没想到，电话中一位女士哽咽着说，2月份父亲去世的时候，是王文静为她父亲化的妆，老人就像睡着了一样，特别安详，给了她和家人很大的安慰。
“你来人间一趟，你的人生我不曾参与，但有幸送你最后一程，我会用指尖的温暖体面地送你走。”茶泉灵在帖子中写道，“让逝者体面地离开，也给生者以安慰，我想这就是入殓师工作的意义。”
让更多人了解殡葬行业
2022年2月，茶泉灵在网络平台上发帖记录入殓师工作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会引起网友的关注。她的本意是想记录下一个个逝去的生命所留下的故事，“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结，遗忘才是，希望他们能晚一些被遗忘”。
没想到，有许多网友留言或私信，他们有的向茶泉灵的工作致敬，有的倾吐自己经历的离别故事，还有的打听殡葬专业怎么报考或者就业情况。还有好多人向她求证，“殡仪馆上班，真的一晚上1600元吗？”茶泉灵回复道：“目前我是没有听说哪里这样，我上二休二，没有法定节假日，有五险，包吃包住，月薪6000元至8000元。”


在留言里，茶泉灵还被网友称为“种星星的人”，这一称谓源自殡葬题材的电影《人生大事》和《保你平安》。茶泉灵认为，随着殡葬题材的影视剧以及新闻报道多了起来，年轻人对殡葬专业的关注度和接受度大大提高。由于留言或私信询问她工作相关的人越来越多，她还专门发了一条帖子进行解答。
王文静深有同感。同班毕业的同学中，大部分从事了殡葬行业。王文静和很多同学一样，当别人询问自己的职业，可以非常坦然地说出口。她不再像父亲一样，小心谨慎地避讳着，生怕自己从事的工作给别人带来“晦气”，只会笼统地说“在民政上班”，过年也从不去别人家拜年。“我不忌讳这些，我高度认同我所从事的这份职业的意义和价值。”
在网络上，可以搜索到很多像茶泉灵一样分享自己工作、学习的殡葬专业科班生。他们大都是90后、00后，经常更新着帖子，解答着网友的好奇，用自己的方式让更多人了解殡葬行业，以消弭外界对殡葬行业的偏见。
大众对殡葬行业的接纳度也越来越高。一年前，茶泉灵和一名朋友视频聊天。当时对方正在一家餐厅吃饭，聊天中茶泉灵无意间提及自己的工作，而后她的朋友就收到了服务员递来的纸条，托她转给茶泉灵。纸条上写着：您是黑暗中“灵魂”的守护者，也是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您的双手铸造出灵魂之美，为他们披上华丽的衣裳——致最敬爱的“美容师”。


茶泉灵家人的态度也发生了转变。曾经非常反对她学习殡葬专业的奶奶，也会主动跟她聊起工作，有时候会很关心地问：“你有没有帮他清洗干净？”
去年过年回家，茶泉灵和奶奶睡在一张床上。奶奶突然说：“阿奶陪不了你多少年的，要是哪天真的不行了，你怕是都见不到我最后一面。”茶泉灵无比难过，背过身哭了。见过了太多的生离死别，她不敢想象有一天自己最亲近的人离自己而去。
就在4月2日，茶泉灵接到了家里的电话，奶奶查出了癌症晚期。哭过之后，她决定抽出一段时间休假，回家带奶奶好好出去玩一玩。天天面对生命的逝去，她太懂得“珍惜眼前人”这句话的分量。
因为最接近死亡，所以会更加热爱生活、珍惜生命。生活中的茶泉灵爱好广泛，打篮球、钓鱼、摄影，样样精通。王文静也乐观豁达，积极向上。下班后，她会换上漂亮的衣服去学跳舞，偶尔也去酒馆小酌一下，周末则约上好友去运动、爬山。“想做的事情就去做，不要让人生留有遗憾。”她说。
（大众日报大众新闻客户端记者 刘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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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https://view.inews.qq.com/k/20240404A069MC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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